玫瑰,其实是一个代号。
是一个曾经令我魂牵梦绕的女人——之代称。
虽然事实上,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她的真名究竟为何。
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此生此世,她都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玫瑰。
第一枝,邂逅
回想起来,那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都说人老多忆旧,虽然明明才刚刚迈入三十岁关口,但无疑,我的心已经老
了。
当年的我,还不是这样。
那时候,我在一所理工大学读书,周围理所当然地僧多肉少。而那肉,也无
非是一些史前遗留生物,被众僧统称为恐龙。
大三那年某日,我非常侥幸地在满地的贫僧和几头史前生物之间,发现了一
枝冷艳的玫瑰。
为什么我要说「一枝」,而不说「一朵」呢?
因为「一朵」很可能无法让人联想到,玫瑰那带刺的茎部,而那个偏偏又是
重点中的重点。
她很美,这是任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她美得令人不自觉地敬而远之,却也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正是三四月间的梅雨季节。天空阴沉如死,毛毛细雨
连绵不绝,到处冷冰冰湿淋淋,是那种令人极度讨厌却又无可奈何的鬼天气。
她打着一把暗红色的伞,在阴风冷雨中,不紧不慢地迎面而来。
那是通往食堂的大路,时间是正午十二点。因为天气关系,路上的行人比平
日少,但仍然相当可观。
只是,人流在她的周围有意无意地分开,为她留出了一片特殊的移动空间。
仿如结界。
我当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就是那结界之外尚算人间,结界之内,大概就
属于另一个时空了。
她的存在就有这么特异。
而所有特异的焦点,则在于她苍白纯美的容颜之中,那两瓣玫瑰色的唇。
骤见这玫瑰红唇的瞬间,我竟然有种天地为之变色,虹光隔空而来的错觉,
就连绵绵不绝的冷雨,此时此刻,都可以算是一种浪漫。
这诡异的唇色,明确无误地击中了我的死穴。
自然,任何人都可以抹上玫瑰色的唇彩,但能令我震撼到如斯田地的,再未
见过。那种触目惊心而又天衣无缝的奇特效果,可以说唯她独有。
我甚至一意认定,那根本就不是唇膏的颜色。
当然,我也没料到,背后会有那么残酷的理由。
因为她的唇色是如许的特别,如许的令我痴迷难舍,自此之后,我很自然地
为她取了一个代号,而那就是——玫瑰。
第二枝,蹉跎
一见痴情,在一所满地淫僧的理工大学,可以说很容易发生,也可以说很难
发生。
说难,是因为可供选择的雌性太少,质素又劣;说易,是因为只要让你遇见
一个稍为过得去的女人,你就会忍不住春情泛滥。
不知道春天算不算男人的发情期,反正,每次见到校园内那为数不多的一双
双一对对,我都有种反胃的呕心。尤其当那雌性丑恶到某一个程度,她们所做出
的每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甚至都能让我当场窒息。
如果说男人都是视觉系,我大概可以算是男人中的男人。
但相对地,我明显不属于行动派。
一次偶遇就让我永生难忘,代号玫瑰的那位美人,之后在路上又见了几次。
不过每一次我都只是再度惊讶于她的明艳,她的气场,与及她玫瑰色的唇,
而丝毫没有想过要做出任何实质性的行动。
为什么?
潇洒点的说法,可以说我不想唐突佳人,不忍亵渎心中的女神,宁愿远远欣
赏,也不肯失礼美人。
猥琐点的说法,可以说我有色心无色胆,或者根本就是毫无自信,觉得自己
高攀不起,与其自讨没趣,自取其辱,不如做个唯读闲人。
所谓唯读闲人,就是在论坛上明明看见自己心折的贴,却只是暗暗佩服而从
来不肯留下一句衷心赞美的那种万年潜水员。
很坦白地说,本质上我也是那种人,所以我完全能够明白那种人的心态,与
及随之而来的悲哀。
一件值得做的事,不会因为那后果如何而影响事件本身的价值。
——何等简单的道理!
但当年的我却完全不明白。
如果不是因为另一次的偶然,我想,我绝对会后悔一生。
第三枝,神迹
春去秋来,时光在彷徨中瞬息消逝,很快来到了大四的秋天。
而
我,依然是一个处男。
大概每个人都无可避免地会有犯傻的时候。那年秋天,我莫名其妙地渴望破
处,甚至不惜召妓。
于是,在十月的某一个周末,我去了江边的酒吧街。
「援助交际」这种事,当时在东洋彼岸早已经是常见到不值得惊讶的社会现
象,但在天朝,据说还只是处于萌芽状态。
其实这种事由来已久,全世界都有,不见得是东洋人的专利,差别只在于程
度而已。
当然,人家是以女高中生为主力,天朝是以女大学生为主力。
正好,我身处的是一个大学群立的城市。
江湖传闻,酒吧街有很多自称大学生的女孩在夜店徘徊,等人上钓,价钱由
几百至几千甚至过万都有,而且几乎每个人都能出示一张看上去实感十足的学生
证,但其中九成以上,显然并不是真正的女大学生。
不过年轻美丽这一点,则是肯定的。
理所当然地,有很多男人抱着不妨一试的寻宝心态来此猎艳。而那一晚,我
正好顶不住体内那股原始的欲望,一时冲动……或者也可以说,经过长期的反复
考虑,终于下定决心,一鼓作气……加入了夜猎的狼群。
总之,那晚我在江边无数夜店之中随意拣选了一间,然后,随意地找了个位
置坐了下来。
大约五分钟之后,我看见了玫瑰。
那一瞬间,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见证了神迹。
第四枝,星尘
我尽量以脑部最为纯洁的回路去思考,玫瑰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和朋友一起来玩?但她明明在吧台独坐,身边不像有熟人。
在等人?但为什么她完全不看门口,只是默默发呆?
还有那一身全黑的裙装,简直就像是一个堕落的天使。
最恐怖的是,她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灯光之下,仍然能够维持那股独特的
气场。
我心中忐忑,一时间,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在脑中此起彼落。
开始有男人过去调戏她。看他们谈话的姿势手形,似乎在议价。男人试图伸
手搭她的肩头,被她挡开了。男人撤退。
这过程中,有一团火正在我的心间不断燃烧,越烧越旺。
我一口干了整瓶啤酒,豁然起身,抢在下一个男人之前,坐到她身边。
「多少?」我铁青着脸,单刀直入。
代号玫瑰的女子侧着头看了看我,似乎有一瞬间目光飘移,而后再度聚焦,
在我脸上凝视了五六秒。最后她回过头,望着面前的酒杯默不作声。
「多少?」我加重语气,音量却莫名其妙地降了几度。
那玫瑰色的唇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来更加妖异,在我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她双
唇微分,似要说句什么,却最终抿紧了唇。然后,她张开了手。
「五百?」我拿出钱包,一副就要当场掏钱的气势。
她摇摇头,五指成拳,再打开。
「五千?」我咬着牙,抽出银行卡。
她幽幽叹了口气,终于说了一句:「我认得你。」那声线,仿佛千回百转的
柔丝,缕缕寸断,带着一种凄凉寂寞的音调。
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我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才还了一句:「我
也认得你。」
她默然回首,眼中似有星光闪动。
然而,那星光之上,却蒙了一片若有若无的迷尘。
第五枝,秋月
江边的秋风阵阵吹来,我开始感觉到些许的寒意。
玫瑰在我身前两步的距离,漫无目的地走着。是她说要出来聊的,出来以后
却又始终一言不发。
但我不急,无论她说什么我今晚都一定要上她,就算她再开一个我完全不可
能应付的天价出来也一样,大不了就强间,反正,我豁出去了。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中的女神沦落风尘,是什么滋味就不必说了,我现在一
心想做的,就只有将她按在身下狠狠地凌辱。
为了掩饰自己的可耻,偏偏需要更为可耻的手段。有一瞬间,我几乎想杀了
她,或者杀了自己。
秋夜的月色明明十分美好,但此时此刻,我却感到一股肃杀的魅影在四处漫
游。
她忽然停步,低声说:「走吧,去开房。」
我怔了一怔,才应道:「好。」
她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良久才说:「你是不是跟踪我?」我哼了
一声,冷冷地答:「我真后悔没有跟踪你。」她恨恨地说:「在学校里我就发现
你这人很怪,每次都死死地盯着人看,一点都
不会不好意思……你一定是跟踪我,
不然哪有这么巧?」我脸上赤红,随即反驳道:「若要无人知,除非己莫为。」
她狠狠跺了一下脚,直直地伸出手:「先给钱!」「究竟多少?」
「五万!!」
「抢钱啊!你平时收多少我就给多少,一分钱不少你。但你别以为我喜欢你,
就可以乱开天价!」我臊红了脸,一通乱语。
她咬了咬下唇,狡黠一笑,忽然很淡定地说:「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喜欢我。」
「知道又怎么样,哼!算我瞎了眼!」
她脸色一沉:「干嘛?做妓不是人啊?!」
「是人,当然是人!正因为你是人,所以就不再是我心中的女神!」我恨得
一拳捶在路边的树干上,腕口粗的树干微微晃动,拳头火辣辣地疼,但远远及不
上我的心痛。
她呆了一呆,忽然大笑,喘着气说:「你个死呆子,居然当我是女神,哇哈
哈……哎呀——」
原来一根小枯枝正好掉在她头上,显然是我刚才那一拳的杰作。
「敢笑我?你真是死有余辜!」我上前帮她挥去头顶的一片枯叶,顺便轻轻
地拍了拍她的头。
她打了我一拳,轻声说:「不准说个死字。」
我奇怪地看着她,只见她抿紧了玫瑰色的唇,飞快地转过身去。
第六枝,惊折
在明朗的月色之下,她修长的背影竟令我生出一股莫名的悲慽 这悲慽缓缓
漫过心头,将心间那团火渐渐平息下去。我紧追了几步,不自觉地一把握住了她
的手。
她的手出乎意料的小,冰冰凉凉的,正好被我火热的手心完全包裹。
她站住,垂着头低声说:「好吧,你认为我值多少,就给多少,随你的心意。」
我的心跳似乎停顿了三秒。等到发觉的时候,我已经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同样是冰冰凉凉的,那体温,简直低得不像活人。
「喂,其实……你是一只女鬼,对吧?」我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便傻傻
地问了出来。
「对,我是专门吸食处男精气的女鬼,吸够九九八十一个处男就可以转世投
胎。你是处男吗?白痴。」她在我怀中没好气地抢白。
「你别说,我还真是处男。」我傻笑着答。
「哟,哪我是不是要封红包给你?不要脸的死处男?!」「这个,无所谓。
话说,你吃过几个处男了?还要吃多少嘛?」她沉默了几秒,忽然间用力推开了
我,她眼中光影浮动,狠声地说:「你管得着吗?」
我想,我当时肯定是犯傻犯到了某种境界,居然堂而皇之地对她说:「我希
望能管得着,你觉得呢?」
她咬着唇,脸色渐渐红艳,却只是不作声。
于是我只好继续:「我想和你……」
「闭嘴!不要说,我不想听!」她打断我的告白,再度向我伸出手:「给钱,
然后马上去开房,做完就拜拜!」
似乎,这女人根本看不上我,我竟然衰到,连一只鸡都嫌弃我。
我取出钱包,豪气地放在她手上,说:「好,非常好,本来就应该这样。钱
包里有现金八百,银行卡里面还有七千,密码是五零一六七一。这是我本学期全
部的生活费,要拿多少随便你,再多的话我现在拿不出,不过可以写欠条,无论
如何我都会还给你。对了,我是第一次叫鸡,对这些规矩完全不熟,所以,去你
平常去的酒店就可以了,请带路。」
她再一次咬着玫瑰色的下唇,紧紧地握实我的钱包,以一种令人心碎的眼神